親愛的小津先生:
小時候,聽過你跟我說這故事:
一個髒兮兮的女人,不愛洗澡、不愛洗碗、不愛整理家務。丈夫愛她又嫌棄她,時常因此爭吵。丈夫氣到摔鍋摔盆,沒想到,鍋子一摔變成兩個,筷子一摔,摔出兩雙。原來是太久沒洗,陳年污垢,掉了下來。一次洪水,妻子被沖走,鄰人大呼:「你妻子被沖到河裡去啦!」又聽誰說:「有人在下村見到你妻子。」丈夫心急地趕往下村,只見到妻子冰冷的身軀,抱著她大哭,身體竟然裂開。男人抱著的,只是妻子身上的陳年污垢。
我們的世界,可能就是靠著這些陳年污垢在運作的呀。生活之中難以見到事物的真相,只有虛構的事件,一個又一個疊起來,當它們層積成真實,我們為之憤怒、為之悲傷。
我們消費虛構的事件,樂此不疲。
《XX日報》、《X周刊》總在刊物銷售冠軍榜。
我們沉溺在成人漫畫的黑白性愛中。
我們把自己反鎖在電影分鏡裡,重複又重複。
重複又重複,聽同一首流行歌曲。
我們走進每一部偶像劇的台詞。
我們變成武俠小說裡被大量使用的武功。
我們玩魔獸玩AOE,穿上戰甲擁有會飛的坐騎,在遊戲裡救出我們的公主(她一定擁有童顏巨乳)。
我們把自己變成跑車,或是讓LV或是GUCCI的包包背著自己。
我質疑那一本一本放在架上的歷史書是怎麼形成的,是誰那麼勇敢與獨斷,讓一個朝代只有這幾部權威。所謂的真實,就是為所有的虛構事件做出最合理的解釋,虛構的事件層出不窮,在每一個朝代,短暫停留,我們依賴它、吸食它,有的甚至不讓人看見。
個人經驗的虛構是繩子,我們終其一生忙著把繩索綁在身上,不放手就成為全部,夢境可以變成實境,遺精可以變成嬰孩。
群體經驗的虛構是網子,灑在我們的頭上,一個人擁有一網眼,透過網眼,抬頭所見,即是此朝此代,天空的模樣。
觀看歷史事件,都得打上馬賽克才好。
戴上馬賽克眼鏡,閱讀《戰國策》,你會看見:蘇秦、范雎、觸龍,這些老臣說客,心中氣悶,不吐不快,長期耍嘴皮子的結果導致嚴重的口角炎,舌長痱滋。
閱讀《史記》,也戴上馬賽克眼鏡,韓信的背脊生骨刺,撞破誰的蛋蛋,胯下之辱,早在當下就報了仇。
輕鬆一點好了,咱們馬賽克一下《東京夢華錄》:少女在打鞦韆,張生還是崔生在一旁計畫私奔的路線,可小姐光是蔻丹箱子就有十斤重,春香說:老娘我哪裡搬得動!或有小胖,寒食節偷吃潤餅皮,被他老媽狂揍一頓。看見王員外了沒有?老王藉曲水流觴之際會見謝員外,不飲酒、不為吟詩、也不是政治勾搭、不結黨營私,純粹是老謝擁有當代汴京最翹的屁股……。
咱們一同馬賽克,世界上所有大小事件都將讓人亢奮異常,你故事裡的男人,會為污泥妻子的死亡嚎啕大哭、為它辦喪禮,終身不娶。
丸香
圖片: 梅佳代 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