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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ie懷有身孕,獨自一人小城探我,她乘坐夜半班機,抵達時已經幾近天光。
    多年未見,我緊緊擁著她,討論為她安排的一切行程,以及近年來發生的大小事,絮絮叨叨,難以停止。
為了歡迎Die的到來,我給大家買了前往威尼斯的火車票。ㄈ說,不如現在上車吧!讓懷孕的Die再搭夜車,太辛苦了!車票打的是:從PT到PEHII的快車,不知道是什麼節慶日子,列車擁擠不堪,這是一個沒禮讓孕婦習慣的城市,因為換了車票,我們只有站位,Die靠在我的身上,腳部水腫得很厲害。到了馬賽,嘰哩咕嚕的法國人都下了車,我趕緊扶著Die,讓她坐下。
穿過幾個仍在黑夜中的時區,我們似中國夸父,追尋太陽。
    路經安那其,那是我前所未聞的國度。看見路旁的指標:Anarchism50km→αναρχία 15km→ 3km、2km、1km……。大概在路標安那其3公里以外處,我隱約見到一片黑色的團塊;安那其2公里處,低吟著的是槍聲、人群的鳴叫、嗚!嗚!嗚! 1公里處,座位前的影視屏幕,突然全都轉成電視新聞直播。跨越田園的人群,我最初還以為是拍攝草原上的羚羊呀!鏡頭久久又改變動靜,方向也從沒改變過,直到它衝向他們,我才發現,那不是新聞,而是設在火車頭燈,用來測試路軌安全狀況的攝影機。
    鐵軌上躺著、臥著的人群,有的穿著黑色的道袍、黑色的袈裟、七彩球衣……。當衣服的顏色穿入我眼裡的剎那,他們似乎不再是人了,我只見到一件一件行走、奔跑、流血的衣服,扮演著不同的社會角色的衣服,全都集合在此。這是一場死人的彌撒?入地獄前的超度法會?還是球賽後的狂歡?參加者有大學生、僧侶,操著不同的語言,眼睛閃著堅定、熱情卻又難掩恐懼的目光。
    我們的列車即將抵達安那其站,煞車聲響刺耳,眼看就要輾過這群踩著單車的、奔跑的、天呀!躺在鐵軌上的青年。火車壓過他的身體,我的腳掌有0.35秒的時間跟他擦身而過,微微、極細微隆起的車身,我的心想逃亡,逃亡不及。
    火車停了下來。車廂裡靜謐無聲,無息。車窗是厚厚的防彈強化玻璃,外頭的一切,像是默默放映的電影。有個青年,雙手高舉,背對,沒有臉。瘋狂的執法者,頭戴重重面罩的鎮暴警察,全身溼透,對著青年吼叫,砰!青年倒下。執法者還在吼叫,  他們,都是啞的。
    我撫摸著再睡夢中Die的肚子,孩子踹我一腳,好用力。
    於是,我回到原有的平靜。
    列車繼續往前,駛離安那其。 

2008寫作 2010被看到
圖片ffff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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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寶在城裡行走。走在馬路左側,然後右側。上天橋,俯瞰來車。到水庫旁野餐,聽見魚在跳躍。進去每一棟大樓,爬進每一家樓上小店,剪頭髮,吃點心,喝咖啡,我們坐在一家小書店。

  外頭有人笙歌,聽說是城市地下樂團。他們歡騰。他們用每一個音符迎接最後一位大人物。大人物是誰?阿莫多瓦。

  阿莫多瓦什麼時候也會唱歌了?我按耐自己的好奇心,坐定書店中,閱讀著他的唯一文字,《宛如A片的現實人生》。佩蒂•狄芙莎是我看過最為勇敢的女性了,那些異性戀同性戀者變性人都不如佩蒂,儘管她的身體是不折不扣的女體,但是她的心靈可是異性戀同性戀變性人的合體,好像一個多變的妖精,勇敢並驕傲地面對自己的多變。

  書店陸續走進一批衛道者,他們是總統是財閥是校長是大學教授,他們的聲音此起彼落,試圖疊起每個字母,為城市重新建造新的馬路新的天橋新的來車新大樓新的水庫養新的魚要魚兒跳新的舞步。

  「怎麼那麼亮!外面真是亂七八糟!」

  他們繼續發聲,聲音卻不及阿莫多瓦的歌聲。

  廣場的光進入深夜,我還在「宛如A片的書店」,總統財閥校長大學教授在書店內集體性愛,我蟹居一角,靠窗的一角,繼續閱讀阿莫多瓦。有一個財閥在做愛的過程不停地說葡文,意思大概是:要跟我做愛跟我做生意就要說葡文葡語世界是強大的經濟體。我仔細看一下這傢伙的性器官,雌雄同體,(「說葡文的確很吃得開。」)我走到長廊,看到黑髮(有些蒼白)的阿莫多瓦,觀眾已經人去,阿莫多瓦早就跳下舞台,在廣場上和孩子們和拾荒者和老人牽手跳舞,放慢速度地跳舞,哼著小聲的歌曲。

  我轉頭進去問問那個說葡文的傢伙,我愛你的西班牙文怎麼說?Eu a mo você我愛你?Te amoTe quiero

  他還真的會說西班牙文呀!這雌雄同體的傢伙真是多才多藝,他繼續忙著和校長和政客們做愛。

  Te quiero Almodóvar!

        Te amoPedro Almodóvar!

    走廊陸續來了幾個青年,和我ㄧ起大喊:Te quiero Almodóv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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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三月,冬溫還沒離去,我在京都祇園的巷子繞。

  看見年輕的舞妓,提著一包小小的垃圾,穿梭在陽光中。看到粧顏濃艷的舞妓,理應非常興奮,但她手上那小小的垃圾,竟快速打消我身為遊客的驚喜。袋子裡面包的是什麼呢?果皮?衛生棉?殘敗的花朵?舊相片?情書?就是瞬間出現這些小小的念頭,出現舞妓像日常人類使用這些物件的畫面,瞬間打消我的熱情。

  小黃吸引了我,比舞妓更甚。

  牠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欲望,在冬溫裡頭,大喇喇趴在陽光下,肚子貼著被曬暖的地板。

  很不幸地,牆上貼著一張小小的紙條,都是在說小黃的壞話。

 

這真是一隻無恥的狗呀!

總是趁人不備地拉屎和吠叫。

若有主人,請嚴加管教。

 

  沐浴在冬陽里的小黃,神態純真,安靜祥和,且身邊也沒有有臭味或屎粒,怎麼會遭遇如此惡毒的辱罵?或許是小黑,在夜晚偷偷拉屎和吠叫,當有人衝出來時,夜色隱蔽了牠的皮毛,誠實的小黃白天出門享受一朝春日和,目標明顯,就成了眾人攻伐的對象。

  看著小黃純真的臉,不禁喟嘆,犬界黑暗,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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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陸續續和眾人談論那些被遺忘的童年片段:
  擠得不能再擠的教室,終於擠掉我唯二發癢的乳牙。總是被老師忘記的林岱璇,獨自在最後一排最後一個位置喃喃地畫紙娃娃。李怡秀是班長,她說要小心鬼月,要把它們全塞入四舅媽的喜餅鐵盒子裡,不然你會被吸血、被取代,爸爸媽媽都不再愛。
  終於下課了,雖然只有10分鐘。
  一個教室64個人,如果非得加上老師加上風琴,一共是66個,怎麼努力計算卻才只有兩個出口,教室裡全部的活物都在下課前分鐘想盡辦法:第個,塞出去。

  哈!哈!哈!我終於被噴射而出,是第37號噴出教室的,第一老的女生是18號林佩臻,她因為跌倒導致噴射不順而,嚎啕大哭。
  陳柏青唸台中X國民小學,他們班的那些男生和隔壁班的玩地球儀,他說大家都因為地心引力永遠到不了外太空;何志峰是澳門聖若瑟教區小學前年執左笠的那一校,他說和梁蔚藍呀鄧啟勳呀用力一點、再用力一點,努力在外太空幫忙轉,鄺紀素就會飛去土星,因為想家還會哭和暈倒。

  林大香說不玩地球儀會吐出來,我已經吐過兩次了,一次灌溉在地球人臉上。
  張維珊說髒死了,走廊好高下面就是泥土會摔出去,髒死,我不要髒到死。
  胡紫雲在雨天跑出去尿尿,風聲、雨聲、尿尿聲,一褲子都是,乾脆在遊樂園玩個過癮,全身濕濕的再跑回來,全身濕濕的,老師就不會知道有人尿褲子,媽媽也不會知道。曾蟲琇說她的媽媽也是我的老師,她老媽一定知道。
  徐明伊年級133公分,每次玩溜滑梯就會被糾察隊大哥哥大姐姐登記:「高年級滾遠一點!」
  說到地獄變。
  林大香最喜歡爬條長長的吊梯上火星,第37個射出15班教室的這個傢伙,終於成為第19位火星登入者,高的火星已經住滿17個快樂的火星人,新移民18號怕得要死,因為火星……老實說火星上人口密度已經高達3人/250c。吊梯擺幅極大下面還爬滿要上天堂的靈魂。
  上課鐘響,我們再陸續跑回到教室:李怡秀第個走進去,林佩臻第,胡紫雲第,張維珊第徐明伊第,陳柏青678,何志峰第,林大香第十一二三,跑進去。
  風琴開始oeii,五線譜擺幅極大爬滿我們,都是要上天堂的靈魂。

 

 

 

 

 

在《字花》第14期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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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碗裡有隻鬥魚,在水草間游。

   桔捧著碗:「寶,你看,鬥魚漂亮嗎?」

   寶接下碗,藍色的鬥魚在水中淹死了。

   魚淹死了?

   的確,牠倒頭栽,尾巴在上,眼珠上吊。

   桔急欲拎起魚屍,只不過,她的雙手瞬間消失。

   桔張口,啣起魚尾巴。

   牠在桔的嘴裡,尾巴長進舌根,寶把手伸進去桔嘴裡,想一把抓出鬥魚,只拉出背鰭,血流不止。

   失去背鰭的鬥魚,突然活了起來,變成桔的舌頭,在唾液中悠游。

   此後,桔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魚語,只有相濡過的那人聽得懂。

   只可惜,碗中水草,在混亂中已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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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我、寶、史黛熙、阿瑞卡再次住進靠海的小鎮,夜晚一到,小鎮一片漆黑,建築物似乎都是潮聲搭蓋而成。

   趁大家在洗澡在玩牌在讀書的時候,我獨自一人走了出來,沿著潮水的聲音向前走。「如果可以走上月亮……」我是帶著這樣的心情,渴望一個不存在的目的。我走出山凹,不小心掉進藍色深海底。我沒有呼救,因為在海裡,我聽見人魚的歌聲,這聲音牽著我,我靜靜坐在珊瑚的身體上,聽她一夜歌唱。我睡著了,到天亮。海水似乎被太陽一口吸光,露出的珊瑚,只有屍體,人魚在哪裡?

   許多寶石、發光的戒指攤在沙上。

   我低頭看,手上的婚戒不見了。

   一聲「我願意。」

   這是給人魚的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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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到家,正好遇見
Die照著鏡子。

   「桔,你看這顆頭是不是要禿了?」

   「媽呀!你這是甚麼德性?你看你的鬍渣!甚麼時候長的GG啦!」

   他的GG皮過長,根本看不到他GG的真實大小。

   「不是啦!我在放假前跟P交換身體。咦?你怎麼認得出是我?」

   「你不是叫我『桔』了嗎?老妹…弟?」「不過你還真敢耶!就不怕他拿你的身體亂搞?」

   「我也沒想那麼多,都換了,還能怎樣,頂多我也亂搞他的身體囉!可是…可是我連尿尿都不敢提起他的臭GG,這傢伙要換之前怎麼不洗乾淨一點呀!TMD的軟綿綿超噁爛!」Die話沒說完,就拿起手機,開始撥打P的電話,他果真還是不放心他的女體。

   「幹!來不及了,她正爽著!早就拿我的身體跟人搞過兩回!賤女人!」

   賤女人?罵的是她自己嗎?

   罵過自己的身體之後,Die看起來沮喪極了,坐在沙發上,撫摸他那一頭毛躁,而且……就要掉光的頭髮。

   放在這一位衰老男子的身體裡的,是我純潔妹妹的靈魂。我一定要想辦法讓她在這個肉身中,度過最快樂的周休二日。

   該怎麼做呢?

   幫他洗澡?

   把我自己送給他?

   報復也好。

   還是一根一根,拔掉他頂上全部的毛髮吧!

   蜜蠟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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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嘉慶年間,順德文人何惠群作龍舟歌《嘆五更》,後來由民間藝人傳唱,流傳甚廣。唱詞是:

「初更才報月生低,怕聽林間嗰只杜鵑啼,聲聲泣血榴花底,佢話胡不歸來胡不歸,怎得魂歸郎府第,等你換轉郎心早日到來,免令兩家音訊滯,好似伯勞飛燕各散東西,縱有柳絲難把心懷繫,可惜落花無主葬在春泥。

二更明月上窗紗,虛度韶光兩鬢華,相思淚濕紅羅帕,伊人秋水為溯蒹葭,使君你風流杜牧堪人掛,合歡同盞醉流霞,許多往事真如話,笑指紅樓是妾家,青衫濕透憐司馬,有乜閒心共你再弄琵琶?

三更明月桂香飄,記得買花同過嗰度漱珠橋,君抱琵琶奴唱小調,或郎度曲我吹蕭,兩家誓死同歡笑,都話邊一個忘恩天地不饒,近日我郎心變了,萬種愁懷恨未銷,心事許多郎你未曉,咁就斷送你妹桃花薄命一條。

四更明月過雕欄,人在窗前怨影單,相思最係令人怕,薄情一去再逢難,對影自嗟又自歎,綠窗常掛望夫山,奴奴家住芙蓉澗,我郎家住荔枝灣,隔水相逢望迷眼,獨惜寫書容易寄書難。

五更明月過牆東,倚遍欄杆十二重,衣薄難禁花露重,玉樓人怯五更風,怎得化成一對雙飛鳳,會向瑤台月下逢?無端驚破鴛鴦夢,海幢鐘接海珠鐘,睡起懶梳愁萬種,只見一輪紅日上簾櫳。」

[1]廣州西關一書院改制而成的茶樓,建於清光緒6年,其匾額傳說是康有為手筆。

[1]清乾隆期間興起,以粵方言區流傳較廣的民間說唱歌曲,其中以順德方言為正宗。龍舟藝人肩上往往扛著半米左右的木雕龍,以男性演唱為主。

[1]尹光,香港著名的歌手,有廟街歌王之稱。出道時是唱粵曲,其後開始唱粵語流行曲,歌曲比較市井,用字粗俗,甚至有「鹹濕」嫌疑,但是歌詞極具諷刺性,道出1960年代1980年代小市民的心聲。其著名歌曲有:《雪姑七友》、《數毛毛》、《好萊塢大酒店》等。《一個黐膠線的少年》也是尹光知名歌曲之一,其改編大家耳熟能詳的兒歌《賣花姑娘》,寫道70年代末塑膠工廠青年的打工歷程,其中「黐膠線」(「黐」音「漆」)三字,音同粵語髒話「痴x線」(x」為男性生殖器的意思,因為過於粗魯,所以不寫出來。)諷刺天天在塑膠廠工作的青年努力奮鬥,打造香港塑膠花王國。80年代後,中國改革開放,塑膠產業北上,少年志華的工作,在此告一段落。唱詞如下:

《一個黐膠線的少年》----尹光
有個少男   佢忠心可靠  誠實謙虛心地好
人又有禮   品性敦厚    咁好青年極少有
佢叫志華   係膠廠工作  成日一早返工廠
勤力到痺   分秒工作    縱使超時沒嗟嘆
我要向上   我要發達    看他每日掙取  我要努力   我要發達   社會進步多得佢
看這少年   得廠長稱讚  模範職工頂瓜瓜
還仲讚佢黐膠線         鐵打超人技精湛
看看志華   佢認真肯博  勤力天天黐膠花
還仲晚晚黐膠線        每天超時沒偷懶
我要向上   我要發達   看他每日掙取   我要努力   我要發達   社會進步多得佢
我要向上   我要發達   看他每日掙取   我要努力   我要發達   社會進步多得佢
我要向上   我要發達   看他每日掙取   我要努力   我要發達   社會進步多得佢

[1]廣東民間兒歌

  月光光 照地堂

    蝦仔你乖乖睡落床

    聽朝阿媽要趕插秧咯

    阿爺睇牛去上山崗 啊

    蝦仔你快高長大咯

    幫手阿爺去睇牛羊 啊

    月光光 照地堂

    蝦仔你乖乖睡落床

    聽朝阿媽要捕魚蝦咯

    阿嬤織網要織到天光 啊

    蝦仔你快高長大咯

    划艇撒綱就更在行

    月光光 照地堂

    年卅晚 摘檳榔

    五穀豐收堆滿倉咯

    老老嫩嫩喜洋洋 啊

    蝦仔你快點瞇埋眼咯

    一覺睡到大天光 啊


原文刊於《幼獅文藝》2007年12月號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magazine/mag_retail.php?item=R030007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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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家庭小作坊----記澳門的80年代》       □林大香

1.二更明月上窗紗,虛度韶光兩鬢華……----《嘆五更》[1]

  1937年,順德太和餅家,男孩四歲。

  阿棠,別掛記著玩!再不進屋幫忙小心你老豆拿柴打斷你雙腳!到時候你就真的知道什麼是『打跛腳,癱著等食』當咱家大少一世無憂!」

  細伯婆唸經似地叨叨,或許是中秋將近,鋪裡上下都忙著出貨。儘管辛亥年後老闆早將康有為落款的招牌割去,可那茶點和月餅的美味早就流傳出去,廣州陶陶居[2]那頭月餅存量已非常吃緊,省城外的餅鋪也陸續收到陶陶居的求救單,順德太和餅家,光是接陶陶居一單,就足以養一族人年餘,這也難怪細伯婆緊張。

  阿棠在北帝廟前聽人唱龍舟[3],老藝人可真忙碌,左手套著竹筒,掌裡握著一個小碟子,右手持棒,還掛了兩個鈴鐺;腿也沒停,左膝捆著大鋼鑼、右膝綁緊粗棍棍,腳下各放了一個木魚一個鈸,嘴裡含著笛。一響鑼,這一人樂隊開始了:「初更才報月生低,怕聽林間隻杜鵑啼,聲聲泣血榴花底,話胡不歸來胡不歸……」好失望,以為那麼大陣仗會來段《六國大封相》呢,沒想到龍舟佬沙沙地唱出《嘆五更》,才嘆到三更明月桂花飄,細伯婆又獅吼,祥仔趕緊進屋剝蓮子去。

  蓮心是要枝枝拿下,皮也去乾淨,磨出來的蓮蓉才不會苦澀。

  聽聞戰爭已經開始,他阿爸不知道去哪裡找來三把手鎗,說防止有人趁亂打劫,不管怎麼樣,過了這個中秋,一家老老嫩嫩就不怕餓肚子啦!

  阿棠一邊剝蓮子一邊哼著曲子,逗得阿嬸們樂不可支,才日頭幾點鐘就嘆五更,小小年紀你就做這鴛鴦夢,想討老婆了是吧!

  二更明月上窗紗,虛度韶光兩鬢華……

  他說胡不歸呀胡不歸。

 

  1949年,共產黨建國,擁有三把手鎗的父親因為好理眾事,鄉人都傳說黨要定他一個搧動群眾的罪名,於是父親帶著棠逃往香港,餅店收歸國有。與家中妻兒數十年未有連絡。

 

2.「只見秋水遠連天上月,團圓空照離別身。」----《嘆五更》

  1980年,澳門大三巴後方高園街,他30歲。

  一年前,父親在這兒買了個公寓,把妻兒從大陸接了過來。賢三十歲,父親的影像早已模糊。想起母親再次見到丈夫那日,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手一直震著,父親從兜裡拿出一塊錶,給母親戴上。

  媳婦阿琴也過來了,家裡還有姊姊蓮花,那戲子偷去她的青春,蓮花就沒再嫁人,早說戲子無情,更何況那傢伙耳後有腮,久後必反,是不可信任的面相,現在都遇上了,一家到了澳門,以前的故事都放水流吧!

  賢到地盤作工人,蓮花到成衣廠車衣,孩子才出世,琴只能待在家裡做些工廠活兒,一方面坐月子,一方面照料孩子和家婆。

  琴串著塑膠花,枝插葉子枝插葉子枝插葉子重複又重複地做,最好是拼裝百合這一類花瓣大片的,要是遇上玫瑰,花瓣小又有層次,不僅家婆年紀大,眼睛看不了,年輕人的手都會磨出血來。 

琴的手掌厚實,指頭也胖,以前人家說這樣的手是等著收錢的富貴命,孩子的掌心跟她一樣胖呼呼的,望望這雙貴婦手,琴認命笑開懷。

    家婆好幾次要她別拼裝塑膠花了,假花可是會招惹虛情假意的感情,家裡放那麼多塑膠花,哪裡知道會不會壞了風水。琴嘴裡應著,可每周工廠還是會派貨車運送這花的零件,。

  她把殘枝拼成花朵應有的鮮豔。

  琴隨身攜著糧票,是懷胎時,離家的丈夫留下的,雖然知道在這城市已不需要了,可放在身上,心也就定了

  


3.
「佢認真肯搏 勤力天天黐膠花 還仲晚晚黐膠線 每天超時沒偷懶」

                        ----尹光《一個黐膠線的少年》[4]

  1984年,澳門大三巴後方高園街,男孩0歲。

  最近工程少有,阿爸暫且去了塑膠工廠打工,每天六點多就出門了。

  每個星期六下午,貨車就會開到家門口,丟下一包包零件。銓仔總會衝出來看個仔細,猜猜這個星期,阿媽、嬤嬤、姑媽又要忙些什麼。

  真是天堂呀!今天家裡滿滿的小熊公仔,毛絨絨的,可愛極了!貨一放下,銓把布娃娃一隻隻拿了出來,咦?瘦巴巴的,還沒塞棉花呀!姑媽說我們給公仔縫上眼珠,貼上肚臍和嘴巴,它們回家就會吃飯了,吃飽飯不就跟你一樣圓碌碌了嗎?

  阿媽還是吐個不停,臉色慘白得很,午睡一陣子就出門,粵語長片開演了才回到家。

  晚上的時候,銓仔聽見爸媽在吵架。我怎麼生仔?坐月子連雞蛋都吃不到。你在塑膠廠能賺多少錢?懷了孩子我連工作都有問題?我怎麼生……

  男孩躲進姑媽懷裡,抱著小熊,眼珠子已經縫得很漂亮了。瘦瘦的小熊,不要怕喔,我抱著你睡覺。

 

粵語長片上映……

小乞丐:我和老豆失散了,可不可以請好心的阿姨給我一些錢吃點東西……

老乞丐:傻蛋!窮孩子才說老豆!你要說「爹地」不見了,人家才會信你。

 


4.
「月光光 照地堂 蝦仔你乖乖訓落床」----《月光光》[5]

1985年,澳門大三巴後方高園街,男孩5歲。 

  有一次貨車叔叔運了好多布手套來,銓仔打開大塑料袋,小手套了進去,五隻手指連在一起,根本開不了。姑媽說你傻豬豬,這要一隻隻地剪,分開五指才行。銓仔跟媽媽要一隻沒開過的,說想跟樓上的賓仔玩棒球。姑媽用報紙捲了一個小球球,你小心點,別弄得太污糟,還要交貨的。

  上樓的時候,賓仔正在拼鬧鐘,他總是玩這拆了又拼拼了又拆的遊戲。賓仔的爸媽說了很多聽不懂的話。怪腔怪調的口音,對著銓說:朋友,你們玩得開心,要Fidel回家吃飯。他也聽不明白Fidel是誰,總之叫作賓仔就對了。

  賓仔和銓在牌坊後面玩球,看見方才門口那貨車,停在十姑的酒莊前,貨已經卸得差不多了,男孩衝進車裡玩鞦韆,搖阿搖。貨車叔叔走來:孩子!再不下車我開車過橋了!到了離島看你怎麼回家!

  男孩們正猶豫著,車子就發動了,兩個人都不敢下車,貨車裡還有舞獅的頭呢!一大袋一大袋的,獅臉上的貼紙都還沒貼上。沒有臉的張飛獅,搖搖晃晃。

  車子停下,快跳車!原來是媽閣廟,好險沒過橋。銓衝進廟,把手上的紅獅頭放在供桌上。給媽祖娘娘拜一下,請保佑保佑,我們自己回家不要迷路!賓仔急了,說了一堆土語,叫著自己給銓仔起的名字:Luciano你做什麼?我信天主,不可以拜神。

  你不拜神,媽祖保佑我,你跟著我好了!

  銓牽著小菲律賓人的手,穿過下環街一間間鹹魚店,到達十六浦:

  皇宮酒店→李錦記蠔油→國際酒店→東方旅店→福隆里→噴水池……。

  到家時,天已經黑,銓仔掌心都是汗水,小菲律賓尿了一褲子。

  阿媽大吼:衰仔!你這張獅頭從哪裡偷來!

 

  1999年,澳門回歸,十姑回到葡國去了,酒莊夷為平地,蓋起一幢幢公寓。賓仔仍喜歡拼拼拆拆,不同的是,他在機場修飛機。

 

4. 「阿爺睇牛去上山崗 啊 蝦仔你快高長大咯 幫手阿爺去睇牛羊 啊」

                                                         ----《月光光》

1986年,澳門大三巴後方高園街,男孩6歲。

  如果家庭小作坊的活兒簡單一點,阿爺從香港過來時,也會幫著做一些。

  剪剪棉外套的線頭線尾、給百獸王(變形金剛)貼貼紙、在女人衫上穿珠花。  

  不過,阿爺花更多的時間,帶著孫子去買菜。銓仔最期待能和阿爺到福隆新街吃碗鮮蝦雲吞麵。

  阿爺再也沒過海了,反倒是大伯阿棠過澳門來。那日姑媽和嬤嬤忙著給衣裳穿珠珠和亮片,客廳金閃閃沒路可走。大家才把銓仔鼻孔裡的珠子拿了出來,大伯父進門。大伯父領著幡旗,抱著阿爺的相片和牌位。阿嬤放下工作,把阿爺放到供桌左邊,右邊空下來。姑媽的眼淚一點一點掉下來,掉進珠片裡頭。

  晚上,銓仔看見阿嬤對著阿爺的相片唸唸有詞,阿嬤脫下手錶,把電池敲了出來,放在阿爺旁邊。

  之後,嬤嬤漸漸癡呆了,漸漸忘記身邊的人。

  一日,銓仔敲開小豬錢甕,他牽著嬤嬤,到營地街市繞了一圈。下午,祖孫倆在福隆新街,叫了一碗雲吞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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