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e懷有身孕,獨自一人小城探我,她乘坐夜半班機,抵達時已經幾近天光。
多年未見,我緊緊擁著她,討論為她安排的一切行程,以及近年來發生的大小事,絮絮叨叨,難以停止。
為了歡迎Die的到來,我給大家買了前往威尼斯的火車票。ㄈ說,不如現在上車吧!讓懷孕的Die再搭夜車,太辛苦了!車票打的是:從PT到PEHII的快車,不知道是什麼節慶日子,列車擁擠不堪,這是一個沒禮讓孕婦習慣的城市,因為換了車票,我們只有站位,Die靠在我的身上,腳部水腫得很厲害。到了馬賽,嘰哩咕嚕的法國人都下了車,我趕緊扶著Die,讓她坐下。
穿過幾個仍在黑夜中的時區,我們似中國夸父,追尋太陽。
路經安那其,那是我前所未聞的國度。看見路旁的指標:Anarchism50km→αναρχία 15km→ 3km、2km、1km……。大概在路標安那其3公里以外處,我隱約見到一片黑色的團塊;安那其2公里處,低吟著的是槍聲、人群的鳴叫、嗚!嗚!嗚! 1公里處,座位前的影視屏幕,突然全都轉成電視新聞直播。跨越田園的人群,我最初還以為是拍攝草原上的羚羊呀!鏡頭久久又改變動靜,方向也從沒改變過,直到它衝向他們,我才發現,那不是新聞,而是設在火車頭燈,用來測試路軌安全狀況的攝影機。
鐵軌上躺著、臥著的人群,有的穿著黑色的道袍、黑色的袈裟、七彩球衣……。當衣服的顏色穿入我眼裡的剎那,他們似乎不再是人了,我只見到一件一件行走、奔跑、流血的衣服,扮演著不同的社會角色的衣服,全都集合在此。這是一場死人的彌撒?入地獄前的超度法會?還是球賽後的狂歡?參加者有大學生、僧侶,操著不同的語言,眼睛閃著堅定、熱情卻又難掩恐懼的目光。
我們的列車即將抵達安那其站,煞車聲響刺耳,眼看就要輾過這群踩著單車的、奔跑的、天呀!躺在鐵軌上的青年。火車壓過他的身體,我的腳掌有0.35秒的時間跟他擦身而過,微微、極細微隆起的車身,我的心想逃亡,逃亡不及。
火車停了下來。車廂裡靜謐無聲,無息。車窗是厚厚的防彈強化玻璃,外頭的一切,像是默默放映的電影。有個青年,雙手高舉,背對,沒有臉。瘋狂的執法者,頭戴重重面罩的鎮暴警察,全身溼透,對著青年吼叫,砰!青年倒下。執法者還在吼叫, 他們,都是啞的。
我撫摸著再睡夢中Die的肚子,孩子踹我一腳,好用力。
於是,我回到原有的平靜。
列車繼續往前,駛離安那其。
2008寫作 2010被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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